Sunday, November 3, 2019

我和豆瓣的十三年和豆瓣静默的十三天。

八月收到了豆瓣的生日祝福:十三年啦。

1、豆瓣
在某个隐秘的帮助页面,有个标题叫“豆瓣指南”;第一句话是:“使用豆瓣的第一步: 用豆瓣各页面里的搜索栏查找你喜欢的书、电影或者音乐。”help.douban.com/doc
这个指南在十四年后的今天仍然有效。
类似我这样的用户,常常是在搜索某本书或者某张唱片的信息时,偶然发现了这个网站。这里不仅有集体整理的书籍、唱片或者电影的信息,也会有水平不差的评论。
看的次数多了,也就注册、登陆,至少标记一下自己的阅读、音乐和电影记录。这时候你才有一个稍微看的过去的“个人主页”。
再过一段时间,会小心翼翼地关注一些品味接近的用户。这时候被关注的一方会收到一封豆邮,大意是:“某某没准儿是觉得自己和你臭气相投,你可以去他的主页看看,也可以添加他为好友,但不用觉得是必须。”

2、豆瓣社交
在此基础之上的社交是什么呢?你可以关注别人、通过豆邮联系;稍后豆瓣有了“小组”,有了方便线下见面的“同城”。但当你希望了解与你对话,会与你见面的这个人时,进入其主页,你不一定会看到他的照片,你看到的是他读过的书、听过的音乐、看过的电影。
稍后有了“广播”、“相册”等功能,用户页面可以丰富到接近正常社交媒体的水平,但有了以上的基础,豆瓣或许更接近一种知识共享的慢社交。
比如,打开自己的豆瓣页面,我看到的是:A看过了一部2019年的院线片;B听过了一张2005年的流行乐专辑;C连续标注了一位日本导演的几部短片,也许他正参加了某一次观影会,因为他还吐槽了一下某个活动场地的状况;D则是持续好些天在读鲁迅,并且他的“广播”也都是对于鲁迅的引用和评论。
也许A的评论会让我买下一张电影票,也许B的标注会让我回顾一下这张专辑,也许我会留言与D讨论一下对于鲁迅的理解。也许我就看看,什么也不说。就像在图书馆,各忙各的。
我大约是在注册用户几个月以后的开始习惯标注自己的“读过”、“听过”、“看过”;至于真的把它作为一种社交工具,已经是几乎两年以后的2009年。

3、十月和十月之前的九月。
一切迹象都让人不安;事实上整个夏天都让人不安;但接近十月就愈发如此。有人开始写“凶年记事”,我选的题目则是《盛世音》。VPN用户面临着9月22号开始的断线潮。客服表示:预计10月9号以后恢复服务。
红歌、红旗与红色海报的潮流在1日之后逐渐消退。新闻说,“下午4點10分左右,……第一發子彈,……”
10月4日,南方公园更新了“Band In China”,随后全面被禁播;6日零时,反蒙面条例生效;7日零时,豆瓣动态功能正在升级。每一个人的动态(广播、读书、音乐、电影;转发,发布动态)都直接转为“仅自己可见”。每个人的页面都是一片静默。
我最后一条广播是:“豆瓣这会儿升级,没问题吧??”
当日管理员在“帮助”页面回复:
“目前动态功能正在升级,预计10月20日左右恢复正常使用。很抱歉给你带来不便,感谢你的理解。”

4、到底怎么啦?
平日习惯面壁的豆瓣友邻开始寻求其他社交媒体的支援,推特、微信、微信群;所幸私信(豆邮)功能还没有取消。接头暗号是:豆瓣难民。附带的说明是:我没开朋友圈。难民、流亡、抱团取暖这些词高频出现。
很多人的第一个反应是:是我的账号出问题吗?
还有很多类似于分手后的自我反思:是因为我给“我和我的祖国”打分太低了吗?是因为推荐了“南方公园”吗?
稍后开始出现的解释中,最广为流传的内容是:某个爱国主义狂热粉丝小组表述不当,引起上级震怒。但也有人质疑,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小组功能还是正常的?
总而言之,有人做了一个投票,“豆瓣被搞成这样到底是谁的锅”,77%的人表示还是得怪社会主义铁拳。

5、豆瓣小组
很多人会认为豆瓣小组体现了一种不同的气质,它更接近BBS或者讨论组,一般是聚集一些特殊领域,开启一些话题。相对而言,发言者并不一定需要一个完善的个人资料与页面,就可以在小组中玩得很开心。与书、影、音呈现的文艺氛围不同,豆瓣小组也多少有些无厘头气质。
但细究这些小组的来源,仍然与豆瓣起源的书、影、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父母皆祸害”小组中其实有不少关于原生家庭、童年阴影等讨论;如果没有早期用户对于社会既成观念的反思会出现anti-parents、假装情侣这些后来一一被雪藏的小组吗?早年听经典摇滚乐成千上百的人谁不知道月亮组啊(全称“我们代表月亮消灭居心不良的乐手”,非常Groupie亚文化);甚至,学术青年就不兴去八组吃个瓜、或者去直播组追个热帖吗?
比如被认为导致了这次祸害的“小粉红妄组CP”;“小粉红”这一名称来源说法不一,但却明确指向两个群体:狂热爱国主义与耽美文学,CP更是后者的专用词汇,对于不少豆瓣群体来说并不陌生。

6、怎么办?
媒体一片沉默。不少人零星表达态度,却用的是稍早时候“刺猬公社”发布的一篇《豆瓣不能死》。这个“不能死”,讲的是市场,而非铁拳;却阴差阳错地因此而广为传布。
最有意思的是10月8日诺贝尔奖逐渐颁布,豆瓣居然还是在读书主页发布了关于今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报道;令人欣慰。
然后开始有一些评论在外媒流出。主要观点有两种:A、豆瓣长期无为而治,管理不善,用户分裂,最终导致了今日之祸(来自简体字区域)。再晚一点出现的B、在今日中国,独善其身的互联网平台必将引火烧身(来自繁体字区域)。

7、所以,如果我们相信第一种,豆瓣是否应该走向更严格的言论审查与用户资格管理?如果我们相信第二种,这不是在互联网审查之外的幸灾乐祸吗?不仅是对局域网内部的,并且是对于原初豆瓣非时政、非社交性格的。
归根结底,这些评论所看到的豆瓣,都是那个无数个制造话题的小组与其引爆的媒体关注,换言之,这同样可以是在说facebook、twitter、quora。甚至有媒体连豆瓣用户到底是叫“友邻”还是“邻友”都没有搞清楚就在匆匆发文。

8、这是值得我们反思的:第一、在互联网审查的大前提下,我们自我表述的丧失可以到达什么程度。第二、这种对于他人多样性好奇心的消失,我们到底离冷战有多远?豆瓣这个真正原创性的互联网平台,在被推上风口浪尖之后,聚光灯照到的仍然不是它的特殊性。
这个总是自嘲“无价值用户”、“精神病角落”的群体,最终与各种否定性的存在一样,难以被解释、归类与理解。

9、10月9日,隐藏的友邻动态部分会在“推荐”栏出现。因为豆瓣并无一般意义上的“爆款”,这个栏目常常被视作鸡肋。但却成为了这一时期的救命稻草。感谢程序员。

10、我说:
这不是对于“一些人”的审查,而是对于“全部人”的惩罚。这才是豆瓣用户最无所适从之处,也是对于日后的豆瓣用户最大的挑战;要以自我纯净化和更严厉的自我审查来面对日益严厉的网络环境吗?豆瓣用户的分裂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如何容忍异己?我倒是觉得我们这些十年以上的老豆瓣应该想想怎么面对了,不仅是面对政府的网络审查,也包括面对同一平台但从未谋面的“小粉红”。

11、10月16日,豆瓣开始清理之前的发言,发帖,一些会引起话题的条目转为不可标记(比如罗大佑的专辑“首都”以及与娄烨“颐和园”有关的原声音乐),这让人感到豆瓣复活有望。毕竟“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这件事也是于古有徵。
关于豆瓣审查最有意思的一点是,因为聚集了一群擅长反讽、隐喻与考据的用户,可以在看起来无害的条目下引发最不希望出现的内容,豆瓣的审查(与自我审查)常常强于其他社交媒体。比如娄烨的“颐和园”。这部以六四为背景的电影,事实上有不少亲历者(或者自认为与亲历者同心共德德观众)认为除了写了一个私生活混乱的女性之外完全不知所云,也配不上这么重要的一次社会运动。但这部电影在豆瓣的敏感度极高,包括女主角的名字和原声音乐都在“不可被提及”的行列。这大概是批评者也会觉得很尴尬的地方。
我开玩笑说应该和审查员谈恋爱,因为它比较懂得我的很多梗。这个话,年初的时候说过一次,这时候又说了一次。

12、10月20日凌晨(但不是零点),豆瓣复活。

13、9月30日凌晨,我问:如果过完节了还是回不去怎么办呢?他说,我也不知道。

Be good.
I lov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