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une 28, 2014

那睡眼惺忪的一晃二十年。




I'm in love with a football club At the age of seven my father took me 
He got me hooked into this game 
I'm a member of an ape-like race In the final days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When we don't win I go insane 

"Goal, goal, goal", Worldcup USA 1994.

准确地说,关于世界杯的记忆我大概开始于1993年(我居然还是写成了2003年)预选赛。记得某天晚上我发现爸爸偷偷打开电视,于是我也似懂非懂地看了那场中国败给伊拉克的比赛。其实我一直打呵欠,觉得90分钟好长啊。后来写作文的时候要写“一件难忘的事”,我就把它写进去了。──其实我写得并不那么好,但是爸爸亲自操刀,把它改成了一篇真正有感情的文章;虽然感情是他的。

第二年的夏天,仍然是一个昏昏欲睡地晚上。那是1994美国世界杯的决赛,我也呵欠连天的看到点球大战。所以也记住了在观众席欢呼的贝利(因为我们都看过《胜利大逃亡》嘛),记住了罗马里奥,也记住了巴乔。──没错,倒霉的巴乔,人人都爱巴乔;虽然我喜欢罗马里奥比较多,但还是记住他那一刻落寞的背影。后来甚至有一篇科幻小说以此为题,讨论时间的不可逆性;其中有一句是:

一切已经那样了,并将永远那样。

你看,我就知道,人人都爱巴乔。

那年中国足球开始了职业联赛的改革,侥幸进入甲A联赛的四川队异军突起,四川球市异常火爆。第二年著名的“成都保卫战”,更长期留存于人们的记忆中。回看当时的影像资料,除了那一届全兴队的跌宕、当时四川球迷的热情,令人印象深刻的倒是那种惶惶二十年的感受──多少年没看过姑娘们画那种弯弯的眉毛了?

而我真的加入到这个行列中,大概又是两年之后的一次甲A热身赛上。大概那是97年吧,那个春天应该有一场重要人物的葬礼可是我完全不能把它跟所有的事件联系起来;但我记得的那一年有一次著名的日全食,我隔着茶色玻璃第一次看日食,还在日记上把全过程画了下来。然后就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也坐在了看台,也感受到了那种排山倒海的感染力;不得不说那时候的球市真好啊。

不过那也是一个转折的时期。全兴在甲A表现平平(我甚至记得还有一次1:9或者0:9败给申花但是好像查不到);下半年世界杯的预选赛,那次领先两球又被伊朗连下四城的经历,大概成为了中国队“悲壮的冲击”彻底终结的标志。──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次冲击世界杯,不少人应该怀有很大的希望吧。职业联赛的开始(简直就像是资本主义萌芽嘛),球员开始有了足够的锻炼、甚至世界眼光。而结果呢,还是很像资本主义萌芽。

大概也就是从那以后,It's just a game的论调在中国逐渐流行。看起来很自由主义很去意识形态对吧?完全就是不折不扣的时代精神。不过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小组赛,甚至国内联赛。不仅对我如此,中国足球迅速的变成了一个著名的笑料。这当然有诸多因素。对于长期“悲壮”的厌倦,一个反讽时代的到来,中国足球本身的腐化与恶化(笑),甚至整个传媒时代的来临。──我爸爸就曾经担忧的说,以前我们看一个省级足球队,就觉得专业运动员好厉害;现在电视上都能看到国际顶级联赛了,谁还去看地方球队呢?

没错,这只是一场游戏;而我们为什么不选择那些更好的呢?


──“听说你是个球迷?”高中的班主任充满怀疑地看着我。那时候还有一个专门的词叫“女球迷”:我向来厌恶这种分而治之;一般它的意义都是说,“有,可能很多,但是仍然很希奇”。也可能我只是青春期的过敏,一边小心翼翼地培养着自己的新爱好 ,一边也享受着大家不带恶意的好奇。记得家附近一个卖凉菜的人,看着我买的足球报就觉得很希奇;以至于慷慨地将自己珍藏的一本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的画册借给了我。──所以我对于墨西哥世界杯的印象,甚至深于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而传说中那种一个女生被全班男生围着讲解──比如“越位”的情况,我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也可能是因为我有一个聪明的同桌,他十分精辟,精辟到我至今记忆犹新地向我作出了终极解释:


“越位就是在越位位置获利。”


所以,那种男生女生的温馨场面是如何形成的?──不过大概还是因为我不够美吧!


反正,对于班主任的盯防,我更倾向于认为,那是一个疲于应对各种麻烦学生的老师的感叹:啊,你怎么还会给我惹这种麻烦!你的理科这么糟糕你还想通宵看球?事实上,我也真的对98世界杯印象不深──除了那首Do you mind if I play. 记得我们好讨论过晚自习溜出去找我们刚毕业不久、看上去比较亲民的某位老师看球的主意,但是也是说说而已。我还记得那位同桌热爱巴乔,记得某位胖乎乎的男生热爱巴蒂斯图塔,某位长相凶狠的男生热爱卡尼吉亚(希望他们都看不到),但是也是记得而已。倒不是说真的那么用功,有趣的事情还多着呢。也正是我那位聪明的同桌,不仅给我讲解了越位,同时也曾经借给我《科幻世界》、《音乐天堂》;我和足球最亲密的日子很快就过去。唯一的后果就是在高考前我还报考了一个体育学院。所有的人对我这样从小体育不及格的人表示嘲笑,虽然其实我只是觉得,可以去跑足球新闻嘛!

还好没有。也不一定。

后来的印象就都是片段了。2002年的世界杯第一次有了中国队──也就如此而已,只记得在三食堂中的人潮喧嚣。决赛我和小舫在培根路(川大的同学都懂的)上找了家刨冰店,我看着罗纳尔多花哨的表现,小舫的头都埋到了刨冰碗里。这一次我好歹还记得卡恩落寞的背影,2006年德国世界杯,我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那是一个乱七八糟的本命年,唯一的记忆大概就是在期末考试的间隙中戴着耳机默默地面对电脑。2010年还是在耳机中听着呜呜祖拉不知怎么的又到了广州记得德国对阿根廷的那一场。四年醒来一次的观战者基本上不会迷恋某一个球员,连对于大部分的国家队也都淡漠(四年真的很长啊)。基本上,它只是一个生命的坐标,
…就好像某些部族说,啊,他是在那次牛瘟那一年出生的。


大部分事情不都一样吗?前几天关于"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但是我不能说出它的名字"的记忆,当那些感情充沛的人们纷纷叫嚷着不能忘记啊的时候,我想到的却是好多前前后后,甚至都不太记得清楚是前是后的事情。就内而言的“严打”、通货膨胀、经济改革、“下岗”;就外而言的苏东巨变、海湾战争。这些事情好像从来都没有结束过,甚至还以不同的形式重演着。甚至就在那之前,所见所闻所传闻,不都在感叹着“要出事了”吗?──这种感情,让我在日后看到那些广场上兴高采烈的高歌猛进,总有点隔代遗传的隔膜感;反而是在读李颉人描述辛亥革命的《大波》一书时,那种哀矜勿喜的心情,多少有些仿佛。所谓的多元,不是应该在说与这个事件有着不同关系的人,也承载着不同的记忆吗?而那些在其之后出生的人,又应该有怎样的记忆呢?倒不知那些反对“灌输”的人,又打算如何让他们把没有经历过的事件放入自己的记忆中呢?

当然社会语言学家在后殖民国家的语言现象中已经发现,越是鼓吹多元语言政策,就越是强化了前殖民语言的优势地位。所以──

保存自己与这个世界各种奇怪的关系,才是正确的事吧。所以就算是我这样四年醒来一次的球迷,也可以开心的享受世界杯吧。毕竟二十年啊。记得上个世纪(!)我还在开心地去买赛程表、各队画报,半夜爬起来打开电视;此时则是下载 ical,FIFA App, 以及购买CNTV的高清直播。那时候还有些希奇的女球迷,现在也理直气壮的“消费男色”(一般说来当电视广告以“男人如何如何;女人如何如何”为主线的时候都会引起一干女权主义者的不满,但这次“男人看球女人购物”好像大家都很满意,可见我们确乎是在一个消费主义的时代)。但是二十年过去,我仍然各种性欲倒错(不懂这个词但是对于各种和“性”有关的知识都怀有好奇心的同学请戳此处 )──

记得2002年的时候,世界杯首次变成了午后而非午夜的节目。一位老师下课后就匆匆忙忙跨上自行车准备回去看球,看到我也忙着往外溜还不忘调侃我一句:
“听说你有两个爱好,一个是唱摇滚,一个是踢足球。”
哎…我呐呐无言。想想不要耽误老师看球,但是说真的,他的名词没错,动词却全错了。后来读艾柯,看到他说喜欢足球就应该去踢,喜欢音乐就应该去唱;我才明白,我整个人生的打开方式都是错误的。上帝说要有光,所以我人生的全部爱好都只是观看──在今日更可以一言蔽之google而已。

不过你如何确定一个名词的正确打开方式呢?我在Kilimanjaro山脚下的Moshi镇买了一件T-shirt,上面写着:

If you can't climb it, drink it.
(Kilimanjaro也是当地一个啤酒的品牌)

我如此喜欢Moshi,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我继续心安理得的性欲倒错,继续半夜爬起来打开直播。甚至心安理得的一心二用──正好我可以修修照片,写写博客,整理旅行日记,学习斯语;有时候比赛沉闷甚至几乎忘记了自己半夜爬起来是干嘛的:主语前缀、时态中缀、宾语中缀、词尾变化…呃?什么时候进球的?

反正我也没什么立场。世界云乎哉,中国不在世界之中久矣!(否则我们干嘛总想进去)前段时间听一张Rough Guide to the Music of Tanzania,再次感受到“世界”一词(在“世界音乐”中)总是那么的微妙。这是一张名副其实的介绍,其中包括了坦桑尼亚从建国以后的各种流行音乐风格:伦巴、说唱,也包括了传统的音乐形式。这样一种以国别作为名称,同时封面又采用了“几个骄傲的马萨伊人”的叙述方式,似乎很合适于“世界音乐”这个分类。但一位不满的亚马逊用户就表示:这算哪门子世界音乐啊?

所以在这里“世界”,是一种非现代分类方式;或者简而言之,其所组成世界的国家几乎恰和我们的“世界史”互补。有人说他们会在世界杯相遇吗?啊,大概会;但是以字母排序的世界音乐中,排名第一的阿富汗就从不在世界杯中──当然它可能会以一种负面的方式出现在世界史中;而我最近很爱的刚果音乐(语焉不详的Congo Rumba或者Soukous实在也很难分类;我可以接受在itune中直接标注为Congo,但是我可以把Beatles的唱片标成Britain吗?),最近也以很诡异的方式在新闻生态池中崭露头角──不过他们(扎伊尔)倒是真的在1974年的世界杯中有过不够让人满意的表现──
其实考虑到1940年-1943年布拉柴维尔被选作自由法国的象征性首都,说刚果(这里是说刚果布)拿过世界杯的冠军倒也没什么…

而从“创造历史”的世界史来看,当我在复习中国的戈登(Chinese Gordon)在苏丹的经历时,我都只能感叹一句“世界真的和我们无关啊”。(当然这部电影的数十个评论中居然只有一条注意到戈登的英雄形象完全来自殖民史观也够让人惊讶的;可见好莱坞在洗脑方面的能力比任何教科书都要强上一万倍)只有当我看到肯尼亚为第一位踢世界杯的肯尼亚人而欢呼──即使他代表的是比利时队的时候,才深切地感到这才是One world, one dream呢!

可是为什么曾经对于One world one dream深恶痛绝,但One Love, One Rhythm却觉得很有爱呢?就算是解决了性欲倒错,难道这件事不需要给自己一个解释吗?当反对者在街头与警察对峙的时候,当我越来越怀疑所谓世界的时候──没错,作为魔法世界的平行运动魁地奇的研究者已经描述了魁地奇在东西方的不同含义(虽然她说的显然也不是远东):东方的巫师不擅长魁地奇,因为他们大多使用魔毯而非飞天扫帚;以致于它更成为了那些心怀不满的青年巫师的抗议选择。唯一的例外是在日本。 ──所以什么One world one dream啊,难道不记得“同床异梦”一说了吗?而当全世界的球迷都随着巴西时间作息的时候…一点都没错啊,爱是一种妥协,对话是一种妥协,游戏规则是一种妥协。我们总要选择一种语言…来交谈吧。鲍勃马利可以让政敌在演唱会上握手(用牙买加英语),德罗巴可以让分裂的国家暂时联合(用来自欧洲的足球),或许我们也应该期待一种得鱼忘筌?

(至少从国际足联对于深浅球衣的规定提醒了我们还有不少人是守着黑白电视观看的──这大概是球场上最正义的一件事。而那个热闹的#saynotoracism, 呵呵从尼日利亚的女性学童劫持事件大概就知道这种hashtag社会运动的效果了;而加纳的火线送现金事件,也提醒了我们还有不少人是没有银行帐户的。不管怎么样,这些都是在世界杯期间受到的教育。)

而世界本来就是逐渐打开的吧…至少就今年而言,如果不是因为关于泛非主义的阅读我大概不会为加纳队(好吧恩克鲁玛和他的Black Star)的失利而遗憾吧,因为德罗巴的祈祷又回头去看看前法属殖民地的情况吧,而更大范围内归化球员对于整个足球地图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没有读过法农那本《黑皮肤白面具》又会注意到内马尔的blonde dream吗?所以──

小组赛就这么结束了!那些让人牵肠挂肚的内讧的球队、表现不稳定的球队、配合不默契的球队、浪费机会漫不经心的球队,年纪太大伤病缠身的球队,身高不够抢不到头球的球队,苦苦挣扎最后功亏一篑的球队,就这么告别了。接下来都只是等着中南美的小伙子们好好进行这场游戏吧。至于我,下次大概仍然会做一个没有历史感的球迷,期待爆冷,期待秩序的打破,──每一个世界都总有一点差别吧,正确不重要,赢球也不重要,有意义的都只是那些因为对象而呈现的差异吧。

至于最后是谁来终结它,真的,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