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rch 31, 2017

乐迷香港苦行记。

在整个行程基本确定下来的时候开始陷入一场持续性的恐慌。有太多的事没有完成,太多问题没有解决,直接导致了无数个“这一切到底有何意义”的问题。临行前两天大概只睡了四个小时,临行前一天大概只睡了三个小时。然后是早班飞机。幸好一起买了演唱会门票的小龙已经到达,按照他的指示坐上巴士进城去。

小龙是有七年未见,碰头后便一起到处走,由那些在粤语歌中唱熟起来的地名暖身。「皇后大道西又皇后大道東,皇后大道東轉皇后大道中。」利东街就是喜帖街,四下高楼,难以想见当年模样;「有感情就會一生一世嗎?又再惋惜有用嗎?」百德新街人潮汹涌,看不出来有几对爱侣,更看不出来脸上有哪种顾盼自豪;大概还是讲普通话的观光客比较多。当然也有些地方是不用歌词来了解的。比如号称“政治书最全”的铜锣湾书店;当然,已确认关闭。

曾经以为香港会比较像上海,爬在去半山的路上才感叹,其实它像重庆比较多!摩罗街这个地名实在太喜欢;又遇见一家有趣的旧书店,兼卖旧货。里面有香港三联出版的文革文件,以及大陆出的鲁迅全集等。好奇地试着与老板攀谈。老板看起来是个风雅的中年人,笑笑说,是它们来找我的。又问:你从…台湾来?我说,我从大陆来。他说,大陆?大陆更好。── Sarcasm?好吧至少应该是一种善意吧。

从小没有受过亦舒的熏陶。长大后再去读发现处处都是鲁迅的影子。而港乐中的词作者如林夕,又受到了亦舒的深刻影响。这种关系也有趣得很。

快到八点才回到红磡。看起来不像是上座率不到七成的样子(前一日新闻)。入场后旁边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大哥,前方的大叔已经秃顶,另一位则看上去很像一个卡夫卡式的公务员。一支三十一岁的乐队,乐迷又该都是多少岁?而整个舞台更是立志要从1949年讲起,从1984年讲起,气魄极大。觉得这一切终于有了意义,安心了。

生病以后忌疲劳,忌久坐,忌情绪激动;如今通通犯忌。中途已经开始担心自己是否撑得下去。Encore的时候终于如愿听到现场版的“晚节不保”,一半的心思却都用在衡量自己是不是能迈开脚步;这首曾经被我在无数个夜晚单曲循环的歌终究不够真实。最后还是逃去洗手间;如同在寂寥的凶案现场,耳边还能听到“天花乱坠”。

按时服药,休息了差不多一整天,第二场终于好过很多。早去一些时间,但还是没有买到纪念T恤。有一群中年男子请我帮他们找合影,其中一些人还有一点摇滚中年的模样,人手一碟1+4=14的新EP。他们应该是很久的朋友吧,年轻的时候一起听歌组队,老了还能齐聚演唱会。突然有些羡慕他们。在馆外闲逛一圈,更多的摇滚中年,看起来像是公务员的,优秀职员的,老夫老妻的,文艺老年的。年青人不那么多,几乎没有人挥舞荧光棒。

这次坐在近乎山顶的位置,音箱的震撼没有那么强烈;也不断提醒自己放松、平静。这次更像是享受,而非参与与体验。音效更佳,这一版的“天问”也终于到达了理想状态。安全地、仔细地听完全场。身边两个结伴而来的女子,再远一点是一位背着背包的单身男子。我常常注意到那些独行人士,那样的表情。

散场后去看维多利亚港的夜色,这里很多年青人,深夜还在唱歌。意识到那些灯光都是真的,每一个家庭,每一个还在加班的办公室,每一盏路灯;没有那些看惯了的,嵌在建筑上、桥梁上、甚至行道木上的奇怪照明设置。突然有点喜欢这样的夜景,因为感觉每一盏灯光都有故事。

因为身体状况放弃了大部分计划过的目的地,最后只是去了家驹的墓。小时候对于那些华丽的、精致的、复杂、微妙的东西都心存疑虑(比如达明一派),只有Beyond能满足那少年心气。难熬的高三每天要靠Beyond的歌起床,绝大部分至今都能通过前奏识别出来。

去墓场的路可以路过卫奕信径,也算有机会走了一段山间步道;最后到达半山的华人永远坟场。而未有殖民地经验的人,对于“华人”二字仍然感到不太适应。

如攻略所示,家驹墓后面的墙涂成蓝色,非常醒目,一望而知;墓碑后面还放置有一些供(我这样毫无准备的)乐迷祭拜的物件。我点了一根烟。最后一次尝试吸烟大概已经是五年前了,这次的心得是香烟真的可以镇痛。小龙找了海阔天空来放。

一位胖哥哥急急忙忙地赶来,有条不紊地拿出一个装好了清水的可乐瓶,一小束勿忘我。猜他会需要一些私人空间,我拉着小龙去看上面的陈百强墓。时至清明,路上很多扫墓的家庭带着熟食在墓前摊开,如同温馨的家族聚会。

陈百强的歌听得极少,但墓地却更高,可以望见无边的南海。这时候胖哥哥也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很高兴的说你们也在。不是很听得懂粤语,大概是在讲他的父母在“下面”。他照例摆好花瓶,大喊一声Danny我来咗,放首歌俾你听。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歌,只是突然明白,他们在这样的歌里长大、恋爱、变老;他们在这个城市长大、恋爱、变老。墓地里有他们的偶像、也有他们的亲人。这种关系是我永远无法想象的。

其实最钟意的Beyond,还是阿拉伯跳舞女郎的时代。如果家驹生活在这个时代,他还会去写那么多异域乐章吗?在曼德拉之后他关心谁?是去唱世界还是这个城?

地铁上才明白自己赶上了选举日。牛杂粉阿姨略略不满地说,那是小圈子玩的。突然有点心虚,打算装回台湾口音。

──但那些一样讲着普通话的歌迷啊,你毕竟听的只是一个并没有被封杀的组合,你听到的所有歌都能在局域网中获得;你听的只不过是达明一派又不是宇宙塑料人好吗?讲真,夸大自己的勇气不算是不道德吗?

至少他们会以为自己是在前进,而你,你知道自己只是逃离。

苦行也只是因为肚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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